作者：駱芃芃
在舉世矚目的陜西扶風(fēng)千年古剎唐代法門寺地宮中，除了藏有釋迦牟尼佛指舍利和大唐帝國無數(shù)的珍寶外，還藏有一套精美絕倫的唐代宮廷茶具。據(jù)考證，這套茶具，唐代皇室曾經(jīng)使用過，是迄今為止世界上等級最高的茶具，也是我國茶文化考古史上最齊全、最完好的一次茶器發(fā)現(xiàn)。這些茶具是：茶碾子、茶鍋軸、羅篩、抽斗、茶羅子蓋、銀則、長柄勺、三足架摩羯紋銀鹽臺、盛茶餅用的金銀絲結(jié)條籠子以及一套茶碗、茶托等御用真品。這套茶具的質(zhì)地有金、銀、玻璃和秘色瓷，設(shè)計精良，構(gòu)思巧妙，做工考究，用料華貴，代表了唐代宮廷茶道的最高水平。（見圖1）
圖1組圖 鎏金伎樂紋綢達子
圖1組圖 鎏金摩羯紋銀鹽臺（左圖）取茶專用的鎏金茶則（右圖）
圖1組圖 鎏金銀鍋軸
值得注意的是，專家們在整理和考證它們的用途時，發(fā)現(xiàn)這些茶具不僅是唐代飲茶習(xí)俗“煎茶法”的茶器，而且還具有了晚唐乃至宋代飲茶習(xí)俗，即“點茶法”的功能。換句話說，從這套茶具看，有幾件很明顯地是到了晚唐以及宋代才開始興用的“點茶”器。從這些茶具身上已經(jīng)可以看到宋代“點茶法”的萌芽，或者說已經(jīng)開始運用了“點茶法”。
在中國茶道的發(fā)展進程中，唐代茶道和宋代茶道應(yīng)該是最輝煌的時期，然而唐代飲茶方法和宋代飲茶方法卻有所不同。
唐朝飲茶之法，正如唐代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所言，是“煎茶法”。
圖1組圖 玻璃茶碗·茶托
圖1組圖 盛茶末鎏金龜形容器
圖1組圖 秘色瓷茶碗
據(jù)《茶經(jīng)》記載，唐代當(dāng)時飲用的茶葉有粗茶、散茶、末茶和餅茶四種。由于陸羽的大力提倡，唐宋兩代，基本以飲餅茶為主。餅茶的制作是將采來的茶葉放入甑釜中蒸；再臼杵搗碎，拍成團餅；再焙干，用篾穿起來封存待用。飲用時，將餅取出烘焙，使之有香氣；碾碎，過篩，入釜烹煮。烹煮時要特別把握水的溫度和火候。陸羽提出“三沸水法”。即：水一沸時放鹽；水二沸時舀出一瓢水，將茶末適量沿一個方向倒入攪勻；水三沸時放入先前舀出的沸水，壓一下上涌的茶末，稍后盛入碗中趁熱即品。這就是唐代的“煎茶法”。當(dāng)然，這其中還有許多更精細的講究。
圖1組圖 鎏金茶羅
陸羽的《茶經(jīng)》，是對中唐以前茶文化發(fā)展的高度概括和總結(jié)。
到了晚唐，飲茶法有了發(fā)展，取而代之的是“點茶法”。點茶法是晚唐直至宋代一直使用的飲茶方法。唐人蘇廙的《十六湯品》，是一本繼《茶經(jīng)》之后由煎茶法向點茶法過渡的著述。其中對用柴、用器、火侯、湯侯以及茶水的比例等都做了生動的比喻和精到的論述。
圖1組圖 金銀絲結(jié)條茶籠子
所謂點茶法，即是將碾細的茶末直接投入茶碗之中，再沖入沸水，用茶筅隨時在碗中攪拌。水與茶末調(diào)和出湯花，湯花的顏色越白越好。點茶法關(guān)鍵就是在“點”上，即用開水沖點杯中的茶末，收止自如，持續(xù)不斷，水量適中。如《十六湯品》中說：茶形成膏后，需迅速沖注出泡沫、湯花，如果手臂顫抖，只將注意力放在瓶嘴上，若注若停，湯不順通，茶也不均粹。（見圖2）
圖2? 遼墓壁畫：點茶圖、煮湯圖
到了宋代，點茶又叫做“斗茶”、“茗戰(zhàn)”。當(dāng)時宋皇室使用的都是“北苑龍鳳團”餅。“龍團”是專門進貢皇室的，因此茶質(zhì)優(yōu)等，做工精致，從而效果也很明顯（見圖3）。
圖3? 宋·龍鳳團茶圖譜
具體地講，以點茶方法進行評品茶藝技能的競賽活動稱為斗茶。北宋大文豪范仲淹曾作《和章岷從事斗茶歌》一詩，生動地描繪了當(dāng)時斗茶的情景：
年年春自東南來，建溪先暖水微開。溪邊奇茗冠天下，武夷仙人從古栽。新雷昨夜發(fā)何處，家家嬉笑穿云去。露芽錯落一番榮，綴玉含珠散嘉樹。終朝彩掇未盈襜，唯求精粹不敢貪。研膏焙乳有雅制，方中圭分圓中蟾。北苑將期獻天子，林下雄豪先斗美。鼎磨云外首山銅，瓶攜江山中泠水。黃金碾畔綠塵飛，碧玉甌中翠濤起。斗茶味兮輕醍醐，斗茶香兮薄蘭芷。期間品第胡能欺，十目視而十手指。勝若登仙不可攀，輸同降將無窮恥。吁嗟天產(chǎn)石上英，論功不愧階前其。眾人之濁我可清，千日之醉我可醒。屈原試與招魂魄，劉伶卻得聞雷霆。盧仝敢不歌，陸羽須作經(jīng)。森然萬象中，焉知無茶星。商山丈人休茹芝，首陽先生休采薇。長安酒價減百萬，成都藥市無光輝。不如仙山一啜好，泠然便欲靠風(fēng)飛。君莫羨花間女郎只斗草，贏得珠璣滿斗歸。
斗茶時，先選擇精良的餅茶，在碾磨前須用干凈紙包起來捶碎，然后立即碾磨。碾后的茶末放在茶羅上過篩，篩得越細越好，這樣的茶末入水后才能漂起來，湯花也能凝結(jié)。篩好茶末，隨即把杯、盞溫一下，然后調(diào)膏。即用勺挑上一定量的茶末放入盞中注入一點沸水，把茶末調(diào)成膏狀。接著將是點茶，首先把開水沖入杯、盞內(nèi)，沖時須沖點，注水迅捷，斷水利索，水從壺嘴中噴涌出來形成水柱，不能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然后再用茶筅攪拌、旋轉(zhuǎn)，使茶湯表面色澤鮮白、均勻，湯花要緊貼盞沿，這叫“咬盞”，以保持時間久者為勝。湯花散退較快的叫“云腳散亂”，為輸家。（見圖4）
圖4 宋·斗茶圖
從斗茶的競技中又引出另一種趣味盎然的茶道形式——分茶。分茶是在注水過程中，通過控制“注”水的速度、落點和茶湯的溫度、濃度等，在茶湯表面形成不同的物象、構(gòu)成各種圖案，形狀可以千變?nèi)f化，顏色對比分明。時而如云，時而如樹，卻又須臾散滅。時人謂此為“茶百戲”。亦有人稱之為“通神之藝”、“水丹青”。據(jù)說當(dāng)時有個叫福全的僧人精通此道。他能在一甌茶中幻化點注出一句詩來，如果同時點四個甌，便能分別注出一首絕句。傳說宋徽宗亦精于此藝，還為近臣演示過，可惜此法已失傳。楊萬里有詩為證：
分茶何似煎茶好，煎茶不似分茶巧。
蒸水老禪弄泉手，隆興元春新玉爪。
二者相遭兔甌面，怪怪奇奇真善幻。
紛如擘絮行太空，影落寒江能萬變。
銀瓶首下仍尸高，注湯作字勢嫖姚。
不須更師屋漏法，只問此瓶當(dāng)何答。
（見圖5）
圖5 唐·邢窯執(zhí)壺
圖5 五代·青釉執(zhí)壺
圖5 北宋點茶用的湯瓶
圖5 宋建窯兔毫盞
當(dāng)時的蔡襄、范仲淹、歐陽修、王安石、梅堯臣、蘇軾、黃庭堅、陸游等都樂此不疲。他們品茗、賦詩、作畫，留下了許多千古名作。他們把茶道和詩書畫文融為一體，使品茗具有了更高的精神境界。
茶道文化是一種藝術(shù)，因為它追求心理的和諧，形式的美感；追求青蔥的碧綠，誘人的雪白；追求動作的柔美、沉穩(wěn)；追求環(huán)境的清幽、雅致。輕而不浮泛，陳而不呆板，是一種“白云在幽谷，青山出遠林”的寧靜和悠遠。而這一切，在唐宋茶道中都可以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
可以這樣說，唐代的煎茶；宋代點茶、斗茶和分茶，將中國茶道的形式美發(fā)展到了極致（見圖6、圖7）。
圖6 唐·宮樂圖 局部（描繪唐代婦女飲茶的豪華場面）
圖7 ?宋·趙佶文會圖 局部（描繪宋代文人雅士盛大的茶宴場面）
那么，唐代法門寺宮廷茶具帶有宋代點茶法萌芽的理論根據(jù)是什么呢？
1、在唐代煎茶法中必須要有茶鍑（煎茶用的），而宮廷茶具中沒有（見圖8）。
圖8 五代白釉風(fēng)爐、茶鍑
2、宮廷茶具中的茶碾子和宋徽宗《大觀茶論》中描述的宋代點茶法用的茶碾子十分吻合。
3、據(jù)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所說，唐煎茶法不需要把茶末篩得過細，并非越細越好。而宋點茶法恰恰需要。唐宮廷茶具中的茶羅子極細，是50目的，正好適合點茶法。
4、陸羽《茶經(jīng)》中沒有提到焙烘茶餅的籠子，而宋代蔡襄在論述點茶法的《茶錄》中卻提到了。
5、唐宮廷茶具中的一套玻璃制的茶碗和茶托應(yīng)屬于十分典型的點茶法的茶具。
如此種種，都說明了唐代法門寺地宮的宮廷茶具具有宋代點茶法的某些功能。對唐、宋茶道的過渡起了重大作用，為推進中國茶道的形式美奠定了堅實的基礎(chǔ)。
中國茶道，到了明代，具有了刪繁就簡、返璞歸真的改變。明太祖朱元璋下詔廢團茶，改貢葉茶。在飲茶方式上也從“煎”、“點”變?yōu)橹苯記_泡茶葉，自然也就簡化了茶道本身固有的許多形式美。這當(dāng)然也有許多其他因素。從普及茶道的角度上看，這是個好事，人人皆可自己動手沏上一杯好茶；但從整個茶道發(fā)展歷史上看，又不失為一種遺憾。試想，如果沒有當(dāng)年唐宋茶道形式的完備和美好，能有今日的聞名全球的日本茶道嗎？（見圖9）日本茶道是從中國傳去的，是可以作為國家禮儀接待國賓的。而我們曾經(jīng)是一個有著多么輝煌的唐宋茶道歷史的國家，今天，面對歷史卻無話可說。
圖9? 日本茶道茶具
時光一下子轉(zhuǎn)到了公元2004年，距唐代開國元年——公元618年已經(jīng)飛逝了一千三百多年了。今天的中國正逢繁榮昌盛，國富民強，仿佛又回到了“大唐盛世”。人們又開始了對茶道的尊崇和愛戴。將中國茶道精神發(fā)揚光大，將茶道的形式美規(guī)范、完善，恢復(fù)中國茶道舊日的輝煌指日可待。
盛大的婚禮是對純潔的愛情的尊重；隆重的宴會是對尊貴的國賓的尊重；華麗的盛裝是對晚會主人的尊重。同樣，完備美好的茶道形式，也是對中國茶道精神內(nèi)容的尊重和禮贊。
（責(zé)任編輯：盧相?。?/span>
晉公網(wǎng)安備 14090202000008號 
